经济学
《楢山节考》用镜头描述了这样一个日本深山的小村落:把70岁的老人送上尸横遍野的楢山等死,举村半夜将偷窃一家人活埋,婴儿刚生下来就被遗弃田野,寡妇和村里所有单身男人做爱。
这些情景在任何一个生活在城市的现代人看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,可是经过思考,你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在极度贫困的条件下,以经济学的规律衍生出来的现象,再以神灵的名义将集体冷酷的行为合理化:供养老人的成本大于老人创造的价值,于是创造一个假想的山神以便让老人死得合情合理;偷窃的一家减少了村里人的收益,于是借忤逆神明的名义将这一家处死。
总之,剥开神灵的神秘外衣,一切行为动机都是冷酷且残忍的,都是为了生存。
这是一个没有法律,完全由经济学决定的世界。
是枝裕和的这部电影亦是一部今村昌平式的电影,《小偷家族》以一个家庭的尺度,描述了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,以偷窃为生的边缘化群体。
偷窃的行为从现代社会的角度来看是极其恶劣的,每个现代人都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,可在小偷家族的世界观里,偷窃是一件合情合理的行为。
同样的,这样的世界观常人难以理解,实则无比符合经济学原理,以小偷家族的经济能力,偷窃几乎是唯一的生存方式。
为了达成认知闭合,即认知与行为的一致性,小偷家族通过改变认知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,如治所言:“放在柜台的东西并不属于任何人。”
这和治教导祥太“只有没法在家学习的孩子才去上学”一样,是对无法上学这一事实的逆向合理化,而不是因为上学相对不好才选择在家读书。
与《楢山节考》所描述的情景类似,这一家人游走在法律的边缘,在贫困的经济基础的倒逼下,发展出了与现代世界格格不入的世界观。
法律
所幸且所不幸的事,小偷家族生存在一个法治的世界,在法律的大网笼罩下来后,这个家族每个人的命运面临着重新洗牌。
从结果来看,这次洗牌的收益人只有祥太一人,他获得了更好的教育机会,进入了更稳定的家庭。而反观小偷家族的其他人,信代进了监狱,治变成了孤家寡人,由里回到了对她并不好的生母身边。
法律系统对小偷家族这样的边缘群体是排斥的,法律将他们把初枝埋在后院的行为视为弃尸罪,将他们收养由里的行为视为诱拐,即使他们的动机是出于善。
如是枝裕和本人所说,《小偷家族》不是要探讨家庭,而是透过家庭去呈现日本的社会问题。在现实生活中,类似小偷家族这样的边缘性群体一定仍不占少数,如何让法律和社会制度倾向于对他们更有利的一边,且让法律和社会制度笼罩更多的社会群体,是一个更值得深思和探讨的问题。
爱
其实分析了这么多社会问题,这部影片的主旨仍是爱与温情。即使他们世界观扭曲、被社会主流群体遗弃,但他们仍是一群善良可爱的人。
治和信代在选择是否收养祥太和由里时都面临是否抛弃的挣扎,可他们都选择了看似经济收益为负的收养。经济基础极差的、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却做出了爱与奉献的行为,这种对比反差的放大效果极具冲击力。
除此之外,本片通过各种细节也表现了温情的一面:信代抱着由里烧掉旧物;海边的集体跳跃;信代在监狱中被问至“他们称呼你什么呢”的时候,她不断捋头发掩饰内心的强烈波动;奶奶在海边无声的“谢谢你”和祥太在公交车上无声的“爸爸”;由里在当初被捡到的阳台唱起了在小偷家族学会的歌谣。
从这个意义上来讲,《小偷家族》又与今村昌平式的电影不同,人性之恶固然存在,熙攘皆为利的人生观仍在普世,但在这样的对比下,人性之善才更加弥足珍贵。人性的最深处,人类的基因与模因里,仍写着对爱与奉献的感动,对幸福的渴望与追求。